窃美不如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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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一句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那种清空与静谧，十分令人向往。然而，想起自己种的几株桂花，却是夭折得只剩一株了，哪来什么桂花落，更别谈什么春山空了。摆放在阳台上的花盆，是什么也种不好的。原本想种些花草点缀下空空的阳台，没料绿没蓄成，却因摆了这些几乎寸草不长的花盆，竟变得更加丑陋了。原本没有放花盆时，阳台上是一片空空的地板，倒容易清扫，现在扫把要在花盆间游移，倒不是十分自在，常有清扫不到的地方，久而久之，尘积垢累，乍一看，竟觉得凌乱而象垃圾堆。看来，要营造一种清雅的气氛是不容易的。

与我家阳台的景致不同，楼下的庭院倒是另一番况味。由于刚装修好，又由于是一楼，前有小庭院，还做了假山、鱼池、草坪、花圃，尘土也洗得干干净净的，所以一切都显得十分整洁。所以有时候，偷偷地从自家栏杆前伸出半个头向下瞄上一眼，内心不免隐忍的羡慕，竟有窃人美景的感觉。在害臊之余，不免有点儿心伤。心想，难道美真的与物质有关系的，而不是纯粹的内心的联想？说得通俗点就是：美与富贵有关，清贫难为？

我不是叹自己有多穷，因为比起那些住在天桥底下的人们来，我还是算比较富足的，起码有房住。但对比一下楼下的人家，却又自愧不如了。想想自家装修那会儿，哪有什么设计，哪有那么多规划。只不过是照着墙壁涂了粉，按着地板铺了砖，然后添置了一些必用的家具而已。所以二个月就完工了。而楼下人家的装修，从去年开始，至今已经快一年过去了，却还时有开凿，远没有完结的意思。只不过是从庭院装璜到了室内，已经展现了一大块的美丽了。我没进过他们的室内看过，不知还有没有尘土飞扬的情景？但外庭院里此前种下的花草，有的已经开始吐蕾，有的已经开花了。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拖欠工钱的原因，则装修持续的时间越长，则说明花费的钱越多，慢工出细货，则做出来的东西就越漂亮。所以，有时我看看自已家阳台上的那些花盆，十之八九竟是从垃圾池旁边捡回来的，而花盆里种的东西也十之八九是从路边采回来的，就不免觉得美丽真的与富裕脱不了关系。

富则美，贫则陋？

再瞅瞅楼下的花草，然后掂量掂量不知何时冒出的结论，自己慌张得傻了眼。难道我这辈子就与美丽无缘了吗？如果我真的没有大富大贵的一天，如果我的阳台上修不出一个假山与鱼池，如果我的花盆里种不出名花贵草……

就这样，晕乎乎地过了不知多久，我家阳台上的花盆里还是糊乱地种着些可能是野草，或者是野树，又或者根本就是买回来摘剩的菜根之类的东西，那是有的成活有的死掉了，枯黄与葱绿夹杂，生存与死亡同在，只好象美从来不出现在那里。可是，偷看楼下的美景太多了，也就有了不道德的感觉，很为自己的窃美之心而惶惶。久而久之就觉得长此以往，十分低劣，与其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

但要我花那么多钱来营造一番，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就算我有钱，我家在楼上，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让我垒山挖池的。能改变的似乎不是把更多的沙石运进来，而是把多余的东西扔出去。所以，阳台没变，也没掘地三尺换地砖，就连那些花盆也没买新的，只是把一些更破旧的搬了出去。然后又把枯黄的草树剪掉，让绿色更显露出来，再把地上的灰尘打扫干净，不料竟觉得美妙动人。最后，拍拍身上的尘土，揉揉有点酸痛的腰肢，再细细地观瞻了一番自己的劳动成果，竟难掩内心的喜悦。至于楼下的美景，不切我肤，无关我心，让它去吧。

但我还是会有时注意一下，我发现楼下人家的庭院虽然整饰得很漂亮，可是没怎么看到留连的人影。我从来也没看见他们的茶花，或者月季花下有人立于前，静静地观赏上十分钟。难道他们都很忙，没有闲情来理会这花开花落？如果没有时间来欣赏，那么花那么多钱来空养一院花草有什么用呢？难道只是为了表现自家的富贵？花草就如此空美了，岂不是浪掷吗？

如此看来，美与富裕却又不一定有关的。

是的，有钱可以造出草长花飞的庭院来，可是有一院艳花妍草却没有真心欣赏的眼睛，那么花开得再多草长得再茂，不也是浪费吗。那是富裕的表现，却不是美丽的表达，极可能会成为挥霍的一种注释。如此，即置身花木丛中，或与花草同眠，或与虫鱼朝夕相伴，也极可能美的只是景而妍的不是心。毕竟那一花一草一叶一枝都只不过是金钱的堆砌，不是亲手养育。你请了设计师帮你设计，又请了工人来施工，最后请了园艺师来帮你维护，你怎么与那些花草有感情呢？它们的开与谢又怎能牵动你的心呢？

记得在乡下老家时，我妈是有养鸡的。鸡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动物，也值不了几个钱，只不过是养大了把它们宰了作为一口食粮而已，但是我妈妈还是对那些鸡有感情的。有时天黑了，或者遇到风雨突然降临，而那些鸡还未归家，她老人家紧张得不得了，犹如丢了贵重的东西一样，摸黑或者冒着风雨也要去找，如果找不到竟会泪汪汪的。我们常常会在一旁无关轻重地说：“不就是一只鸡吗，有什么要紧的，明天买一只回来就是了。”可是妈妈却痛心地说：“不是你养的你当然不会心痛的。”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养宠物比养儿子还要用心了，因为养儿子时全心投入却有可能得到的是惹其生气的结果呀，而养宠物全心投入是不会引来生气的，只是一片欢悦。那是你用心投入后得到的美的享受，那是沁人肺腑的。

所以我不再羡慕楼下人家的庭院，我更热爱我一手一脚种下的花草了。虽然我的花盆不是新的，我的花草也不是名贵的。但它们都是我用手用心伺弄出来的。我会在给它们修剪枝叶的时候，或者给它们浇灌施肥的时候得到一种美妙的感受。我不常能看到花，但我常能观到美；我少能得到果，但我多能品到甜。那是劳动的美妙，那是付出的甜蜜。那不是十指不沾泥却光瞅着一朵花所能领悟得到的美丽。

自此，我不嫌自己的贫，不羡别人的富。我只珍惜在我所拥有的物质基础上能创造的美。我常常蹲在我的花盆前一看就是半小时，全然不知道时光的烦恼，也全然不觉那花盆里根本就没有花朵。我只觉得我是在看着我自己的心灵，我是在静观自己的心花怒放。那是只要你有闲情，肯抛弃蝇营狗苟的纠缠，而不必浪掷千金也能领略得到的真美。

当然，你如果能走出那一只花盆，而能走到任何地方去都能这样掏出心来而不是掏出钱来阅到美丽，那么你也是一个美丽得可爱的人了。因为心灵的美丽远比物质的美丽要宽广得多，动人得多。而要成为一个美丽的人，首先要能用心去创造美丽、发现美丽，然后才能用心去融合美丽，再用心吐露美丽。

到那时你才不会把全身心的空间都堆放钱财，用人生所有的时间都追逐利欲。到那时你才能静下心来在树前默看一朵花的开落。

到那时你才会懂得“人闲桂花落”是怎样的一幅图景。那绝不是人因失去挣钱的时间的空落。

那时，闲的是人，充实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