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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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前见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

　　她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衬衫，但已脏得不成样子。一头长发凌乱地垂在额前，完全遮住了脸庞。咋一看，自然而然让人升起一股惊恐的情绪。因为自上而下她的打扮，实在是像极了日本惊悚片《午夜凶铃》里的贞子。她正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掌正不断地在一块肉红色的物体上来回不停地擦着。我迟疑着往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块砖头。这个动作又像是走街串巷的小贩在磨剪刀时的情景。

　　许多同志都很喜欢小孩子，而我偏偏是个例外。或许是由于儿时的我大多数时间都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往的缘故，那时许多同龄人对我的态度大多是冷漠的。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我的童年往往就是不懂得这一睿智的生存要件。相反，不少和我一样的孩子用哭闹换来大人的关注，倒让我有种不屑的感觉。所以，我亦对他们始终都抱有陌生和距离感。从此，即便是长大以后，虽说对小孩子谈不上排斥，但至少也不算特别青睐。

　　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孩子那淳朴的心灵与单纯的目光，有时总会具备一些成年人都没有的直觉与洞察力。从他们的行为中，时不时能够体现出一些成人世界里所没有的特质。我自己小时候便经常有这样的体验，在大多数同龄人都不怎么记得儿时发生的事之时，我对当年许多经历却至今仍记忆犹新，在那时就能形成自己对于外界事物的独特判断，只不过我并不能找到分享的对象，所以便用压抑的方式完全沉淀在了内心深处。于是我对于一些性格内敛，哪怕是有自闭症的孩子，每当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别样的神情时，总让我抱有一种敬畏的心理。再加上《咒怨》等一些恐怖片对于这一类儿童的夸张化渲染，有时候甚至让我产生了恐惧感。只可惜的是，这些孩子原本善加引导应当可以有更大的发展和用武之地，但就是少有人能够理解他们，所以若不能有特殊的机缘，长大以后的境遇往往会变得相当平庸。

　　此刻，这个女孩的萎靡不振和类似于磨剪刀的动作，显然就是我这一连串心态的写照。

　　“可是，她到底在干什么呢？”

　　“她在占卜，她是我们这里一个相当有名会通灵的女孩。”

　　身旁一个声音忽地响起，我一回身，发觉旁边竟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脸庞清晰而有棱角，全身上下都穿着以蓝色为底的彩色服装，戴着羽毛装点的头饰。上身是一件翻毛皮的马夹，双臂裸露之处满是健壮的肌肉。他手上紧紧握着如同身上服饰一样的权杖，俨然是一副哪个美洲部落的首领打扮。只是，他的肤色和外貌都很清楚地告诉我，他是中国人。

　　我很喜欢这样的人，刚毅但又不失亲切感，能给人安全却又不霸道，并且混身上下充满着成大事的王者之气。看着他十分郑重地望着那个女孩，仿佛能够读懂那怪异动作下所隐藏着的晦涩语言。不一会儿，女孩便抬起了头，那直勾勾的眼睛盯着首领男人注视了片刻。虽然一语不发，但男人像是马上就心领神会了，用低沉而雄浑的语气说道：

　　“知道了，五大家族已经出动，看起来出事了。”

　　听到这里，我像是茅塞顿开似地愕然明白了一点——那个女孩在“占卜”的情景，完全是自己内心深处最隐密部分的体现。而我真正渴望的，恰恰就是有那样一个能够体会和认可我这一潜质的男人。可是，他口中的“五大家族”又是什么呢？

　　紧接着场景一转，那个首领男人已带着我带到一处室内，转过了几处悬关以后，我赫然看到了一副可怕的场景：地上满是呈直行溅射状的鲜血，几个横七竖八的尸身躺在地上，满眼望去皆是狰狞状。另外，在宽阔的室内还有几个巨大的十字架矗立在那儿，上面如同耶稣•基督一样被钉死在上面有好几具尸身。

　　“他们超脱了。”

　　男人嘴里冒出了这五个字，我还以为他是指十字架上的人，转眼一瞧却看到他的目光盯着的是地下血肉模糊的尸身。这时我才发现，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人与其他的有着完全不同的差异。他们脸色苍白，毫无半点人气，前胸处不约而同地被一根木钉直插入心脏，但并没有一滴血流出来的痕迹。而且，在他们的身上，都绣着一个盾状的标志，只是每个人的标志颜色都不尽相同，仿佛中古时代贵族的家族纹章。看到这一情景，我联想到了他刚才说的“五大家族”，眼光一扫，便发现果真是五具十字架上的尸体。我立刻失色道：

　　“难道他们是……”

　　“是的，他们就是吸血鬼五大家族的头目。”

　　虚伪、歧视、自私、冷酷、贪婪。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这所谓的“五大家族”即是指这五个关键词。现实中，自己总是感叹，各种正面渠道不断地宣传着理想化的社会人文，实际上则谁都无法否认这些阴影在人性中存在，如同吸血鬼一般侵食自己原本美好的憧憬……

　　“为什么，他们反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呢？”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据我所知，按照基督教义，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受难以拯救世人，从此这便成了神的专利，凡人根本无资格“享受”，更何况是被视为恶魔的吸血鬼呢？谁知男人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又何尝都是公平的呢？丑恶的东西，往往却被奉为上尊。”

　　我明白了。看到整个空间里的惨状，明显是要向我昭示着这里必定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最终躺在地上的那些勇士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击败了五大家族的吸血鬼，然而他们的美好愿望与信念却被无法分辨的可怖外表所掩盖，那原本应被唾弃的魔鬼，倒成了享受至尊待遇的对象，还得以拥有如同贵族那样的地位。

　　现实，往往就是这么不公平。

　　不过，身边的男人能够和我一样认清这一点，不觉多少有种欣慰的感受。想到此处，不由得更产生的一种亲切感，很自然地往他身边靠了一靠。此刻，大厅里已不止我们两个，许多人都拖着比较污秽和受伤的身躯靠拢了过来，显然他们是刚才一番残酷厮杀的幸存者。

　　突然，有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叫道：“快走，五大家族的余孽赶上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都一片混乱起来——人们常常以为自己能够铲除罪恶的源头，而事实上伴随着社会光明面的存在，这又岂是那么轻易可以磨灭的呢？

　　我开始慌乱了起来，如果被吸血鬼家族报复，那么后果必将不堪设想。就在这时，我发现刚才一直在我身边的男人此刻居然不见了踪影，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便这样凭空消除了。可我已没有闲心去多在他身上赋予各种情绪，因为眼前所要面对的紧急情况远比这重要得多。

　　跑在最前头的人，猛然大叫了起来，紧接着大家都止不住往回退，成了拥挤的场面，我没有看见吸血鬼出没，但根据众人的这种反应，我知道五大家族的余党们将所有人都堵在了房间内，最先冲出去的人可能已遭到了又一轮的血腥屠杀。

　　社会的阴影，经常是无形的。

　　情急之下，我急中生智地想到了一个虽不怎么光彩却是唯一选择的方法：装死。没有多加思考，便直接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并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处一种平静的状态，以免让人露出破绽。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当我无法抵御现实的侵袭时，我只有掩饰真实的自己。与此同时，我发自内心地祈祷着，那个作为另一个拥有潜能的我的占卜女孩，能够再给显示她非凡的力量给我以帮助。

　　“轰”地一下，我眼前不断地出现了耀眼的亮光。连忙睁开眼，发现那个女孩竟真的出现在了面前，并且嘴里不停地喷出火来。烈焰尽头，一群模糊的人影差不多被逼到了一个角落里。

　　“原来只要发挥自己的潜能，即使是显露出本色的怒火，也同样能给那些阴暗面以震撼的打击！”

　　我欣喜若狂地欢呼着。剩下的其他人眼前有了空隙，就夺路而逃。门外的场景只有一部电梯，当然不可能一次承受这么多的重量，于是各人又争先恐后地希望能够获得第一批逃遁。看着女孩独立支撑的场面和人人居安自危的漠然，我有了几分缺乏信心之感，便也跟着大家一起冲出了门外。

　　只是我很幸运，得以首批栖身于电梯内。看着大门徐徐关闭，我长长地松一口气。电梯历来被我视为脱离危险的象征，似乎这个封闭的箱子里很自然地就会给人一种格外的安全感，至少让人确信这是逃生的捷径。

　　走到外面，众人就都各自四散而去，像是完全忘记了刚才因为什么目的而聚集到一起，骤然给我一种失落感。眼见街上有两个穿着军服模样的人，走近上前一看，竟然是戴着苏式大盖帽，穿着一身银灰色军装的朝鲜军警，看样子军衔还不小。

　　时常通过各种渠道了解朝鲜这个神秘国家的信息。给我的印象是，既落后、封闭、保守，可同时又充满着平静、祥和。长期呆在大城市喧嚣的环境中，有时候倒有些异想天开地想体验一下那种安宁的生活来。尽管没有包括电视在内的众多媒体，至少能够令我享受片刻的怡淡生活。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往往会去期待那自称是“唯一社会主义国家”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体验。

　　可惜，我失望了。我试图向那两个朝鲜军警呼救，并告诉他们在楼内发生的可怕事件，但他们的表情是那么的无动于衷，丝毫没有任何动容的意思，自顾自聊着天，仍然保持之前悠闲的神情在街道的人流中巡逻。

　　现实中的人，真的就如此冷漠么，就在旁边这幢大楼内，血腥的事件正在随时随地上演，可马路上人群个个都没有任何变化，行色匆匆地进行着自己的生活。如果他们真的知道那一幕即将威胁到自己时，他们又当如何呢？

　　人们，只当危机快要影响到自己时才察觉到它的存在。

　　正这么想着，渐渐我发现所有的人群都改变了自己的行进方向，我刚准备露出一点宽慰，哪知人群却向我围拢了起来。我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所有的人眼眶只有眼白，而没有眸子，脸上表情尤为呆滞，十分机械地向我走近。我马上意识到，这些人都早就被吸血鬼所攻击，他们已成了受五大家族所控制下的鬼魅。
　
　　我本能的反应就是夺路而逃。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拨开人群的，也不知道面对这么多的行尸走肉又是如何冲出层层重围的。只记得冲到一座像是工厂一样的建筑内，里面空无一人，仿佛童年玩耍时经常爱寻找的场所，在这里我方能体会到一丝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但是，这也只能给我并没有太多时间的享受。事不宜迟，我必须找到真正脱身之法。很快，我就发现了朦胧中或许是事先预设好的工具——一只已整装待发的热气球。

　　我明白，周围已完全被那五大家族所覆盖，任何地面交通都已不能获得解脱，而在飞行器中，我自认为热气球是最容易操作的一种，起码不会比飞机更难开。

　　我快步登了上去，随着气球的升空，眼望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土地，内心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庆幸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也遗憾脚下这个世界里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净土。所有的人，都被那五种阴影所笼罩着，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还是飞到天尽头吧——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升高了气球，直直地向着那虚无飘渺的目的地不断地行进着，只为能够永远躲避这片鬼怪横行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