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着一场绝望的救赎

admin

一
　　卓尔，别对我耍流氓，请滚出我的房间。我目光冷冷地看着一个男人精光着上身，虎背熊腰铁塔般地站在我的床前，语言冷静清晰对他说。
　　骆佳你要怎样，你还想怎样？！你能不能正常一些，生活一些？我们是夫妻，我要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这有错吗？骆佳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卓越已经死了整整两年了！你的病也彻底地好了……卓尔说着说着又想欺身过来，他的那张英俊但又痛苦的面孔向我靠近，亲爱的，我好久都没有碰你了，难道你不想？
　　请你收起这副龌龊的嘴脸离开我的视线。逼急了我会从这儿跳下去……你信不信？我指着床前的窗户，竟然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骆佳你还是女人吗？你少威胁我！你如此对待你的丈夫不怕遭天谴吗？！为你我做出过怎样的努力你知道吗？你今天这样的状态是如何得来的你知道吗？卓尔的面目狰狞可怕起来，他额上的那道青筋因为极度愤怒，像蚯蚓般地蠕动起来。我仿佛还听见了他血管里的血液在汩汩冒泡的声音。此刻的卓尔，像极了一头想要撕裂他的猎物的豹子。
　　我继续微笑着对卓尔说，我不是你的“礼拜天”，想要找乐子竟可以去嫖娼啊。
　　卓尔狠狠地对我“咯吱咯吱”地磨着牙齿，骆佳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嚯”地用力关上了我的门，把自己关在了门外。
　　我用无声的泪水化解卓尔带给我的侮辱，伸手关掉了床前的落地灯，把自己置于黑暗的包围之中。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会支撑到多久，又能支撑到多久？我同样不知道是我和卓尔是在彼此禁锢自己，为了死去的卓越，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们还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彼此救赎，还是共同毁灭？我说不清楚。而“离婚”这个字眼，会在我们彼此的喉咙里藏多久？不过，至少现在，我不会说出那个词，我离不了这个男人，像尖刀似的插在我胸上的这个男人。

　　二
　　爱情是很奇妙的东西，奇妙的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与卓尔死去活来地爱着仿佛不过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可眨眼之间我们却又彼此仇恨的恨不得撕了咬了吃了对方。
　　记得卓越走的那天，我悲痛欲绝的仿佛行之将死的样子。找到卓尔时，他正趴在一个女人的肚皮上。一时间我恍惚起来，不晓得正在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还是卓越的死才是真实的。
　　我愣愣而极度愚蠢地口气很幼稚地问卓尔，你在干吗？
　　卓尔身体下面的那个肚子好像不自觉地笑了下，她一定以为卓尔的老婆是个神经病。也许卓尔早就对她说过他老婆是个神经病、不可理喻。
　　卓尔说，你等一等。说完他竟从容不迫地穿起衣服来。而我，也听话地看着他们从容地穿着衣服，直到那女的穿好衣服走到我身边时我似乎还对她弱弱地笑了一下。神经病应该是这样的，我对自己说。
　　你有什么事？卓尔坐到办公桌前点起一枝烟吞吐着云雾问我。
　　我有什么事情来着？我问自己。忽然我看到卓尔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我和卓尔同时灿烂地笑着，充满无限深情地注视着面前的童车里坐着100天时的卓越。
　　我说，卓越死了。然后我便昏了过去。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记忆只停留在一个片段上，卓越死的那天，我在卓尔的办公室里现场捉了他的奸。
　　我在病床的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剪刀，在卓尔趴在我病床前熟睡的一个夜里刺伤了他的左肩。殷红殷红的血汹涌地奔流出来，卓尔脸色苍白地说，骆佳你只要愿意，杀了我都可以。
　　我为什么要杀卓尔？我不想杀死他，我想杀死我自己。自从卓越死去的那天，我就想杀死自己，这个想法持续了很久很久。只是，当母亲一夜之间发白的脑袋出现在我面前嚎啕着说佳佳你不能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时，我为难地想疯掉。我不知道该听从妈妈的旨意还是该践行自己的诺言，没有了卓越我不想活着，妈妈没有了我何尝又想活着？我痛苦地思考着生或死的问题，直到把自己思考的精疲力竭。

　　三
　　曾经的我和卓尔，像两座强大的电力磁场，彼此吸引着，爱的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即便是婚后，我们也是让人羡慕感情笃定的一对。我们的婚姻，是以爱情这东西作为基石建立起来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在我和卓尔的婚姻中没有上演，我们男耕女织，他主外我主内的配合默契地把我们的婚姻生活过的有滋有味。卓尔更像一个辛勤而顽强的耕耘者，尽心尽责地在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播种着他的种子，我们的爱情结晶。我们都不是“丁克”一族，我们希望尽快地制造出一个孩子充实我们的婚姻生活。卓尔说，爱情的直接体现和繁衍形式就是生下一个像你或像我的孩子。那时的卓尔是那么迫切地想要个孩子，他是个极爱孩子的男人。他说他不仅要做个好丈夫，还要做个好父亲。
　　事与愿违。卓尔耕耘的很辛苦，我孕育的也很卖力，但是我们的收成却不好。自然性的流产像洪涝灾害一般地定期袭来，直直把我折磨的骨瘦如柴，死去活来。
　　好在结婚的第三年，在自然流产四个孩子之后，我经过殊死的努力和卓尔艰苦小心地保胎工作，终于生下了一个8斤重的和卓尔同一模子刻出来似的婴孩。为了褒奖我们的胜利成果，我们给孩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卓越。”我说，卓尔，你看我给你生了个弟弟。卓尔很高兴地笑，笑得没心没肺，丝毫不介意卓越是儿子还是弟弟。他说，天哪，骆佳你真了不起，卓越是个天才！
　　然而，我们不知道，卓越长的像个天才，是我们的精心杰作，同时还是个巨大的灾难。
　　起初，我和卓尔谁也没看出卓越是个灾难。他长的白白胖胖，能吃能睡，天生的小帅哥模样人见人爱的由不得我们怀疑什么。只是随着卓越一天天地长大，我们还是发现了问题。刚开始卓尔发现卓越眼睛不会动，长时间地盯住一个地方，眨都不眨一下。继而，我发现卓越不会笑，无论你怎么引逗他他都表情木然地不做任何回应。6个月大的时候卓越不愿意“咿呀”学语，不愿意配合我们做任何有生气的动作，他像是一副画，静态而无声的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走进我们平凡的生活里。
　　我和卓尔害怕了，抱着卓越跑了一家又一家医院求救。当医生告知我们由于我与卓尔的血型不合，生下的卓越是个先天性的智残儿时，我休克了过去。万分之零点零零一的概率，竟然让我们摊上了！天塌地陷的绝望排山倒海地冲击着我和卓尔不堪重负的心脏。灾难啊，可恶的灾难，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任何的暗示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当头砸下？卓尔守在休克过去我的病床前，连气息都是绝望的。
　　叹息了一段时间之后的卓尔灰黑着脸说，骆佳，我们把他送到社会福利院吧。不！我像老母鸡似地紧紧庇护着卓越在我的怀抱里，把倾巢而出一直流不尽的泪水洒满小卓越粉嫩的小脸上。我的卓越长的如此俊朗可爱，我不能丢弃他。他已经半岁了，他在我的生命里已经和我血亲相连了16个月，我无法抛弃他，即便他从来不会对着我笑。

　　四
　　卓尔开始沉默了，卓尔沉默的姿势像一座山，他时常山一样无声地坐在我们曾经甜蜜幸福地家里，默默而无动于衷地看着我手忙脚乱日夜颠倒地抚育着卓越的一天天成长。
　　卓越在我的精心抚育下，逐渐长大，像上了催长素的庄稼。然而，一岁过去了，卓越还是不会笑，不会转动眼珠子。
　　后来，卓尔开始学会抽烟和喝酒。他成天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包裹在一团烟雾之中，并且酗酒成性。
　　当两岁的卓越依旧每天傻呵呵地津津有味地咂自己的大拇指不肯松开时，卓尔攥紧了他的拳头说，我想杀了他！
　　当卓越三岁的那年，我看着卓尔生不如死的状态诚恳地对他说，卓尔，我们离婚吧。
　　不！决不！卓尔愤怒的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他说，永远不！
　　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也不知道这个男人这么痛苦无望地坚持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生命里有了卓越我便应该坚强起来，无论卓越是个怎样的孩子。我在想，既然卓尔不能也不愿意接受卓越是个智残儿的事实，他何苦让自己这么痛苦地陷入其中呢？卓尔无望的眼神里都藏着怎样的内容，是我无法分析的清楚的，也是我没有精力去分析的。我的生命与时间里填充了所有卓越需要庇护的影子，我很疲惫也很痛苦，同时也很幸福。有时，看着常常醉生梦死的卓尔，我不明白自己当初如何看上了这样一个喜欢逃避的懦弱男人？我更不明白这个男人是曾经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做个好父亲的男人吗？卓越是个意外，一个意外的灾难。他为什么不能坚强起来以一个男人的力量承担起这个灾难呢？绝望，谁都会。是不是绝望之后我们就不需要生活了呢？我不晓得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给我一个智残的孩子和一个酗酒成性的男人，然而，我无从选择也不可以逃避，不是吗？
　　白白胖胖的5岁的卓越除了会口齿不清地喊爸爸、妈妈之外，别的话再不会说。白白胖胖的5岁的卓越时常痴呆地看着某一处地方，不悲不喜不喊不叫深沉的像先知一样让人生畏。而我，不管卓越是个白痴还是先知，我都爱着他，深深地，深深地，倾尽生命。

　　五
　　有一天，卓尔貌似神志极其清醒地郑重对我说，骆佳，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听说像我们这样的血型，生男孩子可能是弱智，但生女孩应该不会，我们试试吧。
　　不。我断然回绝了卓尔，我没有任何的兴趣和精力再去制造什么了，我是试不起的。
　　骆佳，别再继续固执下去了好不好？卓尔痛苦地哑着嗓子，你看我们都过着怎样的日子，你看卓越都把我们拖累成什么了？现在的我们还有幸福、还有快乐吗？
　　你有，我讥讽地说道，每天东桌下西桌上，你有什么不快乐？
　　你以为我那样叫快乐？卓尔的嘴角抽动了起来，骆佳你就这么肤浅地看待一个男人的痛苦？男人的痛苦不能有眼泪可以去流，不能有衷肠可以倾诉，只能用借酒消愁愁更愁、身在异乡不知客的办法来麻醉自己而已。骆佳，我告诉你，我在逃避卓越，一直在。我知道为此你很看不起我，认为我把卓越这个巨大的包袱甩给了你，是不人道更是不应该的。可骆佳你要我怎么办？每每看到卓越，我都会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不逃避，我会崩溃的。我无法面对这样一个弱智的近乎白痴的孩子。你别再偏执了好不好？
　　卓尔你为何不明白卓越在我心中的地位呢？我可以没有你，但绝不可能没有卓越。面对卓尔的诚恳，我的内心还是有所触动的。只是一个母亲与一个父亲最大的区别在于，任何一个母亲，不管她拥有的孩子有多少的欠缺，她都不会嫌弃那个孩子，而父亲可能就做不到。卓尔不是一个活例子吗？
　　我不甘心啊，骆佳！卓尔的眼角好像溢出了泪来，我不甘心我的爱情我的初恋遭遇如此惨痛的滑铁卢，我不想这么痛苦地活着，我想和你幸福甜蜜地过好每一天。
　　我以为我所有的眼泪都在卓越的襁褓中流尽枯竭了，不想这刻却也尽落下来。可能，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是这般生生相克，却又生生相吸吧。
　　接下来的一天，卓尔搬来了他的父母与我的父母。那天的卓尔身上充满了干草般的味道，让我误以为他变成了一头羊。
　　因为卓越的缘故，我的父母长期忧心重重而逐年渐老。而我的公婆，更是每次看到卓越便泪水涟涟。他们的同时到来，使我一下子明白了卓尔的居心，他在逼我就范吧。
　　老人们同时劝我，卓尔说的也不无道理，骆佳你们还是再要个孩子，重新好好过日子吧。至于卓越，你既然舍不得把他送去福利院，那么，我们帮你带。
　　不行真的不行。我的眼泪如滂沱的大雨哗哗而落。你们的心意我懂，但我还是不能照你们的想法去做。一则卓越是我的，我不能把他遗弃给任何人。二则爸爸妈妈你们的年纪都大了，我更不可能把卓越这样的孩子转嫁给你们伺候，你们弄不来他的。
　　任何人的苦劝都打动不了我的心，对待卓越的态度上，可以说我的心是坚如磐石的。
　　在老人们纷纷摇头叹息着离去后，我亲吻着卓越的额头说，孩子，我与你是一体的，从你生下到我死去。
　　我想这句话是一句魔咒。

　　六
　　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有事情需要处理，便把卓越送到了他奶奶家，让他奶奶照看卓越一个上午。
　　十点不到的时候我的左眼皮跳的厉害，接着我收到婆婆打来了电话，她说骆佳你快来……
　　我的脑袋“轰”地蒙了一下，我想一定是卓越出了什么事情。
　　……
　　等我赶到的时候，卓越正熟睡地上。他的小小胸口里插着一只红色的铅笔。
　　我喊“卓越……卓越”，然而他不理我。我的卓越沉沉地睡着了，像个天使。
　　我的心，裂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黑黑的暗暗的，没有光明，没有人间。
　　卓越死了，奶奶在教他写“1、2、3、4”，后来去做饭的当口他的铅笔笔尖刺中了自己的心脏。我无法知道是他不小心刺中自己，还是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厌倦了，总之，我的卓越死掉了死掉了……
　　120的急救医生对我说，这个孩子不仅是个智残儿，还是个自闭儿，早晚他会走上这一步的……你还是节哀吧。
　　我听不进去。我只听得见卓越口吃着喊我“妈妈……妈妈”。
　　我的体内蕴藏着巨大的痛苦，痛苦像是要把我毁灭。我在卓越小小的尸体旁游走不停，后来，我就神智迷糊地去了卓尔的办公室，再后来，我就看到了卓尔的背叛。也许卓尔的背叛早就开始了，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生命的黑幕在我的面前缓缓地降落，我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月，还可能是三个月，我在生命的黑暗里长途跋涉地寻找着我的卓越，然而他不在。上帝告诉我，卓越是个长着翅膀的天使，他会飞，你永远都找不到他。我对上帝乞求道，他还需要他的妈妈，请把他还给我。他是大众的，而不单单是你的。上帝用拈花的手指轻拂了一下我的额头，他说，回去吧。

　　七
　　妈妈爸爸对我说，女儿你要坚强，你不仅仅是卓越的母亲，你要记得你同时是我们的女儿……我听不进去，我只想拥抱卓越的身体。他的身体为什么逐渐冰冷，没有热气了？我惊恐的如同疯子般地大叫起来：啊……啊！
　　公公婆婆对我说，骆佳你别这样别这样，别折磨自己别折磨我们了。卓越已经死了，这是事实。你只能选择坚强，你没有别的路可走……我听不进去。我用白痴般地眼睛看着一夜白发徒增的老人，我不认得他们是谁。
　　卓尔对我说，骆佳我该怎样拯救你，该如何让你重新活过来？卓越的降临是个意外的灾难，卓越的离去同样是个意外。然而你不觉得这个意外是个解脱吗？骆佳，你清醒清醒吧，你就权当我们的生命里没有卓越这个孩子到来过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可以生更多更漂亮的孩子……我听不进去，听不进去。我的脑袋和耳朵里充斥着卓越稚嫩的声音，他说，妈妈我需要你，需要你，需要你。
　　我醒来的时候正是六月夏日的清晨，房前窗外的鸟儿啾啾鸣叫，碧绿的树叶薄薄的晨曦中透明的生命线纤毫必见。
　　胡子邋遢的卓尔正站在我的床前，他惊喜无比地喊道：骆佳你可醒了！
　　我醒了，于生命的另一种形式醒来了。妈妈说佳佳你终于醒来，这三个月里都是卓尔在没黑没夜地照顾你，是他把你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我丝毫不为所动呆涩地看着卓尔，有些事情我还记得起，有些事情我已经忘记了。我不明白他因何要救我活下来，难道他不知道我的生命里有生机的东西已经死了吗？比如灵魂，和会爱的心。是的，我们曾经彼此深爱过，只是随着卓越的降生与离去，我们的爱情早已消失的无踪无痕了。爱情抵不过时间的磨砺，更害怕灾难的袭击。在没有爱情，缺少孩子的婚姻里，我们拿什么来维持婚姻的继续？也许，这个男人的模样，是我支撑婚姻的唯一理由，他是卓越活着的另一形式，他和卓越长的如此相像！只是面对这个男人，我又该用怎样的方式继续与他生活在一起？用他逃避卓越的懦弱，还是背叛我的无耻，抑或他左肩上的那道触目惊心的长长疤痕？我困惑，我无助。而卓尔，他该以怎样的心态，怎样的面孔对待我？我不知道，我们彼此这般缺少激情地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对爱情的亵赎？我也不知道，以后的岁月里我会继续活在怀念卓越的世界里，还是会活在卓尔忏悔的世界里。
　　我在黎明将近的时候恍惚睡去，在噩梦的漩涡里挣扎，等待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