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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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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7 18: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月黑风高的晚8点,学校南墙外小树林,有情况。
  四条黑影正挥舞着铁锹挖坑,挖得喀喀嚓嚓。这个坑从6点多就开挖了,三个钟头,成绩斐然,现在的大小足够放进口棺材了。
  可坑边放着的,却不是棺材。
  那东西细长,虽有几分像棺材但确实不是棺材,那只是口长条形的箱子,外边包了层灰不拉叽的塑料布,用尼龙绳捆得像个粽子。奇怪的是这箱子靠近一头的上方插了根白色的塑料管子,约有成人手臂粗细,穿透上盖,直插箱内,直直竖起,活像躺着的人叼着根香烟。
  孟西京率先跳上来,比量了一下这坑的长短深浅,一挥手,像导演似的喊了声停。
  另三个人丢掉手里的铁锹先后爬上来,孟西京示意他们抬箱子,下坑。
  离孟西京最近的莫小康显得有些犹豫,小声问他:“老大,咱不会搞出人命吧?”
  孟西京走到箱子前,趴到管子上听一会,又“噗噗”地冲里面吹了几口气,胸有成竹的说:“放心,保证没事。”
  赵长天也把耳朵帖在管口听了听,嘿嘿一笑:“睡得跟猪似的,还打呼噜呢。”
  梁佩赶紧说:“我听听,我听听。”他听了一听,就哈哈地笑起来。
  孟西京看他们几个情绪不错,越发得意起来,吹了声口哨,下了命令:“下坑,添土!”
  八条胳膊绷紧,箱子缓缓地沉入坑内,随即被一锹锹的泥土覆盖,它像一具真的棺材一样被埋进地下,只剩下那根管子昂扬地挺立在浮土上,仿佛一只潜到海平面以下的潜水艇。
  四个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倒拖着铁锹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谋杀?
  葬礼?
  NO,说来你可能不大信——
  这只是个玩笑!









  全是孟西京的主意。
  孟西京19岁,刚刚完成由中学生向大学生的转变,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学。
  大多数人一填表格就喜欢写自己爱好广泛,但孟西京不这样,他的爱好很专一,他不爱泡MM,不爱K歌,不爱世界杯,唯一的爱好就喜欢整人玩。
  整人,在香港电影里叫“整蛊”,周星驰拍过一部电影叫《整蛊专家》,就是这个整蛊,我们内地也叫开玩笑,都是一个意思。
  本学期是孟西京有生以来大学生涯的处女学期,正因为如此,才差点没把他憋死。初来乍到,为了表现的低调,他只好压抑自己的爱好,只是在开学不久时小试身手,挂了两块小黑板。
  教学楼一块:晚上17:00停电,晚自习暂停。宿舍楼厕所一块:厕所已坏,暂停使用。
  同学们都很单纯,毫不犹豫地就信以为真了。两块牌子、两个暂停给同学们的学习和生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结果孟西京恶有恶报,在写检查中度过了国庆节后的第一个星期。
  经过这次打击,孟西京有所收敛,他潜伏着爪牙忍耐,直到学期快结束之际,他终于憋不住了,他要在放假前搞个大节目,好好地过过干瘾。
  他想出了个不折不扣的大创意,相信除了他没人能想得出来——
  活埋刘壮!

 这个创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当得绝!
  这是孟西京从一部好莱坞二流电影里学到的桥段。埋了,再挖出来,毫发无损,但吓他个半死,多有意思。
  孟西京把实施日期定在本学期的最后一天,这个日期选得也很科学:刚考完试,大家都闲着没事,搞完了,大家哈哈一乐,就放假回家,你说多好!
  下一步就是找人,找帮手,做准备。
  孟西京早就盘算好了,寝室七个人,除去总导演的自己,再除去做主角的刘壮,剩下的五个人,都要邀请到他的活动中来,可不能冷落了个别同学。
  他先找莫小康、梁佩、赵长天,开诚布公地把计划说了,三个人都很吃惊,也很兴奋,都产生了一试的想法。只是莫小康生性胆小,他推了推眼镜,提了一些技术性的问题,比如:怎么埋?埋多深?埋多久?还有,怎么保证刘壮平安地返回地面?
  最后一条他尤为关注,莫小康很谨慎,他怕不小心把刘壮搞死了。
  他的顾虑很有道理,他们都满了18岁,真把刘壮搞死了,都得陪着他一起上路。
  孟西京给他们宽心,说:“我给他插跟管子,保证没事儿,再说就埋几个钟头。”
  看莫小康还有些不放心,孟西京猛地一拍瘦巴








  考完了试,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没有下雨,晴空万里,天气好极了。
  箱子、绳子、管子、板车,孟西京早就一一搞定,当日下午便将一应道具运至小树林。
  然后,就是请刘壮吃饭了,就定在学校门口的天水冷面馆,工薪消费,经济实惠。
  刘壮高兴地来赴鸿门宴了,有人请吃饭谁不高兴?没想到他酒量竟如此不济,两瓶啤酒就放倒了,一头扎在菜盘子上,不知不觉间就用菜汤焗了个油。
  孟西京一声令下,动手。
  一切顺利,没用三个小时,刘壮就躺在小树林的地底下跟蚯蚓为伴了。
  按孟西京的方案,到半夜12点时再把他刨出来。
  返回寝室,不到9点钟,孟西京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仍旧兴奋,不过他也有点担心,他最担心的是刘壮酒醒了,会不会吓得尿裤子,真要尿了裤子可就有点过了,传出去,身败名裂,保不齐那小子会翻脸的。可转念又一想,也不至于,刘壮平时嘻嘻哈哈的,胆子大,脾气也不错,他的性格是禁得起开玩笑的,两个人还对床,关系最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也正是孟西京选择埋他而非别人的根本原因。
  孟西京躺在床上继续思考计划的下面步骤,突然抻长脖子问上铺的莫小康:“大宝小宝呢?怎么还没回来?”
  莫小康挠挠脑袋,困惑地摇摇头,看梁佩。
  梁佩正手握两块黑乎乎的哑铃,曲折曲折地锻炼肱二头肌,呼哧呼哧地说:“不会是回家了吧?他们家把这对双胞胎当宝似的,尤其是他奶奶那老太太,隔三差五就往这打电话叫他们回家吃饭。我离电话最近,最倒霉。”
  赵长天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孟西京一听,觉得有点不妙,按他的打算,这件事全寝室七个人都得参与,尤其是大宝小宝,是作为观众出场的,到时候,要当着他们的面挖出箱子,放出刘壮,叫他们目瞪口呆,双双傻眼。孟西京就是这样设计的,这样才好玩儿,才有戏剧效果。可这两个家伙早不回家,晚不回家,要是偏赶上今天回家,活动效果可就难免要打折了,那多扫兴。
  他暗自后悔,怎么忘了提前跟两个人打声招呼。
  亡羊补牢,他赶紧给大宝打电话。
  “大宝,干嘛呢?”
  “上网呢。”
  “在哪上网呢?”
  “海赢。”
  孟西京松了口气,海赢网吧就在学校南门外边,一墙之隔,虚惊一场。
  “小宝呢?”
  “也在啊,老大,你有事儿啊?”
  “没什么事,早点回寝室,一会领你们看个节目,保准你们没见过。”孟西京现在还不打算透露风声,他要把悬念保留到12点的现场直播。
  那边“哦”了一声,挂了。








  11点半了,大宝和二宝一个宝也没回来,孟西京被欺骗了,十分生气。
  再打电话。
  大宝懒洋洋在在电话里说,包夜了,今晚上有帮战,胜者的奖品是一柄天魔战刀,他还说,今天就是他奶奶亲自打电话来叫都不好使了。
  说完就挂了。
  帮战、天魔战刀,他说的是一款网络游戏。
  孟西京肺都要气炸了。
  “出尔反尔,一对小人,难怪托生到一家了,早知道就埋这两个东西了,埋他们两天两夜,吓死两个兔崽子。”孟西京恶狠狠地骂了一通。无奈,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带着在场的莫、梁、赵去挖刘壮。
  解铃还须系铃人,也挺好,不他妈要什么观众了,孟西京安慰自己。
  虽然就要放假了,但管寝室的大爷很敬业,宿舍楼早熄了灯,大门也锁了,不过这难不倒孟西京,他们有自己的绿色通道。
  ——窗户。
  他们住一楼,107,得天独厚。
  窗户上虽然安有铁栏杆,但经过他们的处理,早在一年前就不防盗了。
  11点50分,他们翻墙而出,赶往小树林。
  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忘了带手电筒,只能磕磕绊绊地走过去,几把铁锹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躁音。
  快到了。
  远远的,一团漆黑里,孟西京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还说不上来。
  又过了两分钟,走近了,他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管子没了!!!
  那根竖在浮土上的白色管子没了!
  那根连接刘壮嘴巴与氧气的管子没了!
  那根作为维持刘壮生命唯一通道的管子没了!
  也就意味着,刘壮的小命也没了。
  莫小康一语成谶,真把刘壮给玩死了。
  孟西京脑袋里一声炸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即他跳起来,操起铁锹,疯了似的扑上去开始挖,嘴里还不住的呜呜叫着,听不清念叨些什么。
  其他三个人都没动,只是傻傻地看着孟西京,看样子是吓呆了。
  手忙脚乱地挖了一阵,孟西京突然停下了,他回过头,竟然一脸白痴的表情。
  “没了,没了。”他语无伦次。
  三个人慢吞吞地围上来。
  的确没了,孟西京指的是箱子,箱子没了。
  埋的时候,他们只是在箱子上薄薄的敷了层虚土,箱子上盖距地表顶多也就是20公分厚,现在孟西京挖了足有半米深,连个箱子毛都没有了。
  又挖了几锹,还是。
  箱子,连同生死不明的刘壮同学,一起不翼而飞了。
  相对于挖出箱子,看到里边横陈着满脸青紫、双目暴突,胸口在临死前被挠得血痕道道的刘壮尸体,什么都没有倒是个稍微好一些的结果。
  不过,所谓稍微好一些是相对的,绝对来讲,仍然是严重的。
  搞不好,刘壮已经死翘翘了!
  大脑暂停了,时间暂停了。
  枪声!砰!子弹穿过脑子,炸飞半边脸,脑浆迸裂,眼珠子甩出几米远……孟西京仿佛看到自己已经躺在刑场上,成了被正法的杀人犯。
  他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孟西京软软地接起电话,忽然,他像被打了兴奋剂,暗淡的双眼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听到大宝在电话里哈哈大笑,旁边似乎小宝也在哈哈大笑,边笑边骂他是一种可爱的动物——猪。
  孟西京脑子里电光一闪,恍然大悟,一阵愉悦感传遍全身。这种大难不死,绝处逢生的感觉太美妙了,他又活了。
  孟西京猜对了,正是大宝干的。
  大宝在电话里说,箱子是被他跟小宝挖出来的,他说早在十天前就偷听到孟西京的计划,他决定将计就计,好好玩一玩孟西京,上阵亲兄弟,这种好事他当然忘不了弟弟小宝了。
  他们花20块钱跟收破烂的租了辆板车,搞了两把铁锹。
  埋箱子时他们就埋伏在小树林外边。
  孟西京他们前脚走,哥俩后脚就把刘壮的箱子挖出来,抬上板车转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西京心服口服。
  “那刘壮现在在哪?你们把他放出来没?”他在电话里问大宝。
  大宝嘿嘿一乐,“放出来多没劲,要玩就玩到底嘛,我们换了个地儿,又把他照原样儿埋啦,咱继续玩,你要能找着给挖出来,我们请大伙吃饭,否则你请,难度是有点大,不过我会提供线索的。”
  孟西京哪还有兴趣继续玩,刚才差一点把苦胆吓破了,他赶紧说:“算了算了,不玩了,算你俩狠,赶紧把刘壮弄出来吧。”
  电话里大宝似乎有些扫兴,怏怏的说:“你这人真没劲,我们蹬那么长时间板车,还有挖坑,挖了两个多钟头,胳膊都要掉了,白玩了呀?”
  “别废话,赶紧把刘壮弄出来。”
  “我们俩没劲儿了,要弄你自己过来弄吧。”
  “远不?”
  “不是一般的远。”
  “那你俩先回来,领我们过去。”
  “太远了,我们走不动。”
  “打车,我给你们报销还不行吗?”孟西京几乎用喊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电话里大宝得意地笑了。
  孟西京挂断电话,长出了一口气。莫小康他们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恨恨地说:“再他妈也不陪你玩儿了,差点吓尿裤子了。”
  可一直坐等到凌晨三点,两宝也没有出现,孟西京一拍大腿:上当了。他估计大宝他们早就把刘壮放出来了,合伙耍他们玩呢,现在三个家伙没准在寝室睡得正香呢,他又被摆了一道。
  他想起范伟的那句台词:相信你我就是第二次上当!
  回去的路上经过海赢网吧,卷帘门没拉下,里面灯火通明,正在非法营业中,他们临时决定不回寝室了,一人找了台机器,杀CS一直杀到天亮。
  孟西京在电脑里摇身一变成了美国种的反恐精英,长枪短枪交替使用,残忍地击毙了200多个恐怖分子,杀得血光四溅,才不那么郁闷了。
  回到寝室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这次走的是门。
  出乎意料,寝室里没人。孟西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夜没睡,大脑都硬了,倒头就睡,刚要入梦,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陌生男人,声音冰冷:“你是孟西京吗?”
  “嗯!”
  “林大宝、林小宝都是你的同学吧?”
  “你谁呀?”
  “我是市交警队的,找你了解点情况。今天凌晨1时30分左右,你的同学林大宝、林小宝乘坐一辆出租车在潇湘南路与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相撞,车上包括司机在内的三人当场身亡,我们检查林大宝的手机时,发现事故发生不久前,你们曾经通过电话,我们想了解一下他们深夜外出的原因。”








  放下电话,孟西京彻底傻眼了。
  大宝和小宝都死了?就这么死了?
  可刘壮还在地里埋着呢。
  埋在哪,只有他俩知道,可他们却齐刷刷地死掉了,把刘壮丢在地底下。
  全世界有五十几亿人,却没有一个知道刘壮被埋在哪儿,听大宝电话里的口气,他还故意找了个连鬼都找不到的犄角旮旯。
  这回玩大了。
  刘壮,他正躺在狭小的黑漆漆的箱子里,只能躺着,不能翻身,不能坐起,腿勉强伸直,前后左右都是板壁,像被挤压在一个模子里。他喊破喉咙,可冲破泥土的只是蚊子大小的声音,他手脚乱蹬乱挠,除了把手指搞得鲜血淋漓毫无作用。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箱子结实得很,捆着尼龙绳,还压着沉甸甸的泥土,他必死无疑。必死无疑,却不等于马上死,那还有根管子,源源不断的送来充足的氧气保证他不能痛快的死掉,他将活生生的被一点点饿死,一点点渴死,一点点绝望死,漫长地死。
  这种死法简直太可怕了!
  这是天下第一的死法!





  孟西京真的害怕了,从来没这么怕过。
  一夜之间,三条人命!!!
  两条偶然,是他间接造成的;一条必然,是他直接造成的。
  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屋子里陷入了死寂。
  突然,孟西京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话了:“你们听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刘壮在哪,我们不知道;大宝二宝怎么死的,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莫小康、梁佩、赵长天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一齐抬起头,看着他,表情惊愕。
  孟西京有自己的逻辑和理由。
  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想脑袋被子弹打得像个掉在地上的西瓜。
  这似乎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五分钟前他本能地对那个交警撒了谎,说大宝只是告诉他晚上不回寝室住了,他是寝室长,这是规矩,别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西京说得很没有底气,但那个交警却没有表示怀疑,问了几句就挂线了,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对于一起交通事故,警察没必要太过认真。
  但是刑警呢?人命案呢?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报警?不不不,他早把这两个字抹掉了,那是自投罗网。即便全城的警察都出动搜寻刘壮,牵上所有的警犬,也是大海捞针,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时候,他也完蛋了。刘壮横竖是死,没必要拉着他一起陪葬。
  所以,他决定让所有人跟着他一起撒谎,订立攻守同盟,彻底隐瞒这件事。
  只要他们四个都不说,这个秘密能一直守到死。
  他相信他们会同意的,现在他们在一条船上,船一沉,都完蛋,他们没的选择。
  对不起了,哥儿们!他在心里默默地向刘壮忏悔。此时的刘壮一定早就醒了,躺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一边拼命地哭喊、抓挠、踢打,一边绝望地咒骂他。
  他起码还能活半个月,也许更长,他要在黑暗潮湿的地底下一动不能动的躺上几百小时、几万分钟,慢慢地耗尽自己,悄悄的死掉。
    可孟西京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他只想管自己。




  真快,假期已经过去半个月。
  孟西京躲在家里,心神不宁。书上说家是温暖安静的港湾,可孟西京的安全感是负数的。
  这半个月,他过得像只惊弓的小鸟。
  他缩在自己那个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哪也不去,从早到晚地开着灯,开着电视机,惶惶不可终日,十几天过得仿佛像十几年那么久。
  只要一闭眼,就看到刘壮从黑暗里向他伸出两只苍白的手,十个手指甲全都脱落了,指尖上的肉像晶莹的石榴般向外翻着,接着刘壮的脸也从黑暗中探出来,他脸上的肉凹进去,像个只绷了层薄皮的骷髅,耳朵里还有蚯蚓在爬进爬出,他的眼睛里除了红彤彤的血丝,还满满登登的全是恐惧和绝望,那目光凉丝丝的,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游向他。还有声音,孟西京仿佛听到刘壮不停地在他耳边声音嘶哑的哀求:
  给我水,渴呀!
  给我饭,饿呀!
  放我出去,好冷好黑呀!
  他耳边不断重复这几句话,白天黑夜,无休无止。
  第十六天晚上,孟西京做了个梦,梦里,刘壮死了。
  刘壮仍在箱子里,而孟西京似乎就在一旁,很近,那个位置按道理讲应该是泥土,但做梦是不讲道理的,他确实就在那里。
  刘壮盯着他,半晌,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咽气了,但那双眼睛并没有合,睁着,圆睁,死死地瞪着他,仿佛要剜进他的眼眶里,接着,一群蚂蚁、蚯蚓、蚰蜒从各个角落涌出来,顷刻间爬满了刘壮的全身,一扭一扭地钻进他的身体,可那双眼睛,仍然一眨不眨……
  眼睛,死者的眼睛,死气沉沉的铅灰色目光。
  孟西京的父母也看出他的不正常,可无奈的是,孟西京声称自己非常正常,拒绝沟通。
  第十七天,孟西京居然有来客登门拜访。
  门铃响起是在下午四点钟。
  孟西京的父母都上班了,孟西京开的门,他一愣。
  莫小康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外,眼镜片脏得有些模糊了,这让他的眼神也显得模模糊糊的,身上那件蛋黄色的T恤衫看上去皱皱巴巴,好像很久没洗了。看到孟西京,莫小康咧咧嘴,看起来像是个笑,但笑得很不成功,哭相,像主持人崔永元。
  孟西京赶忙把莫小康让进屋,他探头探脑地向楼道里扫了两眼,才放心地关上门。这段时间这已经成了习惯,开门的时候总要往楼道里望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望什么,更不清楚到底想望见什么,不想望见什么,这成了一种潜意识支配下的动作,也许……是怕莫小康身后跟进来什么东西。
  对莫小康的到来,孟西京很高兴,也有些奇怪,虽然都在一个城市里,但莫小康从没来过他家,这还是头一次。
  那么,他……是怎么找到的?
  孟西京想起在学校时他们曾经互留过家庭住址,他只能是通过家庭住址找来的。
  费劲劳力,千辛万苦的找来他家?
  一定有事。
  莫小康一声不吭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没有喝孟西京倒的水,孟西京坐在对面,看莫小康的表情,他已经感觉到了些什么,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过了好半天,莫小康缓缓吐出一句话:他来找我们了。   孟西京的头皮轰地炸了!
   “谁?”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明知故问。
  “刘壮。”
  果然是他!!!
  “你看到刘壮了?他还活着?”孟西京一把抓住莫小康的胳膊,指甲几乎抠到肉里。
  莫小康直直地看着孟西京,一字一顿地反问道:“谁说只有活着才能来找我们?”






  短信。
  一条新短信。
  就在莫小康的手机上。
  孟西京接过来,手抖得厉害。
  淡蓝色的屏幕上十二个醒目黑字:
  “灯已黑,魂归地,你埋我,我埋你。”
  138042*****,正是刘壮的号码,千真万确。
  孟西京冲进卧室。
  他找手机,找到了,但没有电池。放假第一天,他就把电话关了,电池拆了,丢到一边,他怕有人找他,他谁都怕,尤其是警察。
  两个卧室的抽屉都翻了,终于把电池翻出来。
  还有点电,足够开机了,等了一分钟,一通乱响,杂七杂八的收到十几条短信,广告的,催费的,朋友的,果然,其中就有这条。
  “灯已黑,魂归地,你埋我,我埋你。”
  整整12个字。
  发送时间是午夜12点。
  这是个不太属于人的时间,夜最浓的时候。传说每到这时,阴间的大门就会开启,厉鬼出笼,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聊斋志异》里是这么写的,孟西京当初看这段时,还边笑边讲吓唬后桌的女生。
  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会是真的吗?
  孟西京握着手机无话可说了。
  “梁佩和赵长天我都打电话问了,他们也收着了。不单单是这条短信,还有这个。”莫小康把手里的塑料袋轻轻放在茶几上,这个塑料袋从进门起他就在手心里攥着,孟西京并没太在意。
  是一包黑色的粉末状物体。
  孟西京用手指拈了一点,一眼就看出是什么了,这东西谁看了都知道。
  是泥土。
  他有些不解。
  莫小康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这堆土是今天早上在我床底下发现的,自己跑出来的,昨天晚上我拖的地,地板干干净净,可早上,它就出现了,湿乎乎的,就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地里?挖出来的?
  孟西京傻了。
  外边几声闷雷,接着传来沙沙的雨声,那声音,仿佛一阵阵轻飘飘的脚步声杂沓的走过。屋子里骤然暗下来,莫小康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孟西京起身走到床前,掀起垂到地板上的床单,深深的弯下腰,把头探到床下。
  一小堆泥土。
  新鲜的,湿湿的,就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电话里赵长天的声音哆哆嗦嗦,好像冷。
  其实不是冷,七月流火,热还热不过来呢,谁会冷?是怕!
  他告诉孟西京,梁佩失踪了,说这些时,他几乎带了哭腔。
  他和梁佩都是峦州市的,高中时他们就是一个学校的,家住得也不远,走得很近,处得很铁,他说梁佩失踪了,那就是失踪了。
  前天莫小康走了以后,孟西京就把手机开了,他怕警察,但更怕催命鬼,他赶紧给梁佩和赵长天打了电话,叮嘱他们从今天起手机24小时开机,保持通讯畅通,有问题马上通气。
  梁佩和赵长天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没好气地嘟囔道:明明是你不开机,反倒倒打一耙,真是猪八戒的干儿子。
  可今天,才不到两天,梁佩的电话就打不通了,打了三遍,全都不在服务区,再打,还是。
  这还了得?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孟西京又要发飙了。
  他马上打给赵长天,刚想说两句不好听的狠话出出气,结果刚要张嘴,赵长天就告诉他梁佩失踪了,他立刻蔫了。
  “你怎么就确定他失踪了?”孟西京小心翼翼地问。
  “从昨天晚上直到现在,一天一夜没影了,他家也在四处找,报警人家派出所不受理,说要超过72小时才算失踪,他家里都炸了。”
  “他失踪前你们见最后一面是在什么时候?”
  “就昨天下午,我们在东山公园里看钓鱼,六点多吧,就各回各家了,结果他没回家,不见了。”
  “不会去上网包夜了吧,玩上瘾了就不爱回家了。”孟西京特别希望是他说的这样。
  “理论上……也有这种可能,不过……”赵长天欲言又止。
  “有话痛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孟西京强忍着保持语言美。
  “昨天……昨天发生了件怪事,我怀疑……跟梁佩的失踪有关。”
  “什么怪事?”
  赵长天压低了声音:“昨天下午我们在东山公园的湖边看钓鱼,这湖叫博爱湖,是我们市最大的一个人工湖,每天都有好多人在那钓鱼,我们看一老头起钩,梁佩一直在边上指手画脚的瞎嚷嚷,特兴奋,鱼上来了,突然间他没动静了,我觉得挺奇怪,心想他怎么不嚷嚷了?一回头,就看他眼神有点发直,朝着远处的一座假山直勾勾的看。”
  说到这,赵长天停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但声音有些变了。
  “我问他看什么,他说他好像……好像看到刘壮了,就站在假山下,笑着冲他招手。我一看,哪有人啊,就说他是精神病,出幻觉了。说是这么说,我心里也有点毛毛的,也没兴致看什么钓鱼了,我们俩就分开回家了。结果他就……不见了。”
  嘎吱,嘎吱,孟西京脆弱的神经又绞紧了两扣。
  他突然觉得刘壮就站在他身后呢,那张已经开始腐烂的脸一动不动的紧贴在他脑后,离他的后脑勺仅有一厘米,黑窟窿似的嘴里张着,呵出丝丝凉气,缓缓喷在他的后脖梗上。
  孟西京不敢动了,他一点一点的转过头,汗水涌出,像蚯蚓般爬满额头。
  身后只是一道白墙,没有刘壮,什么都没有。
  是他神经过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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