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幽灵
就是这所别墅吧?我打量着眼前这所据说会闹鬼的鬼屋,心里不禁有些惶恐。这里可是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真出现个什么东西,那我岂不交代了?转念一想,反正我也是走投无路的人了,还怕鬼来索命不成?住就住!索性放大胆子——提着行李迈入前廊。话还得从头说起,三个月前我还是X城的风云人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后来听信阿星的一番话,把所有的钱用来开发一个新项目。没想到他串通我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居然偷偷把钱转移后携款私逃了,只有我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虽然后来报了案,但是破获的希望很渺茫。转眼间,我从千万富豪跌到了一文不名,连栖身之地也抵押了出去。还好老林照顾我,把他的私家别墅借我暂住,可还没等我感激他的大恩大德呢,闹鬼的传说已先一步传到我耳朵里。也就是说,老林借给我的是一所鬼屋。唉,我终于知道世态炎凉是怎么一回事了,我风光的时候让他立刻把老婆转让给我他都不敢说个“不”字,而如今……
来不及细想从前,我必须赶在日落之前把东西收拾好。虽然我不太相信这些传闻,但也不想午夜12点后还楼上楼下的“撞鬼”。听说修建这所别墅之前,这里曾经是一个神庙,那时候就经常有不干净的东西出入。庙拆了以后,放了几串鞭炮,请了一个道士做法事,原想应该安宁了,可没想到是越闹越凶,害得老林的一所豪华别墅彻底成了荒野鬼宅。
晚上,躺在松软的床垫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老是觉得好像什么东西在窥伺着我,那感觉怪怪的。翻了几个身以后决定还是爬起来看书,拿出一本我最喜欢的《宋词鉴赏》看了起来。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很微弱的叹气之声。“谁?!”丢下书本,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背后是一个大衣架,上面挂着一条我刚摘下来的围巾,此外就是空空白白的墙壁。可是,我明明听到有人在叹气的,想到这里,忍不住全身汗毛倒竖,白天听说的那些神狐志怪一下子全涌上心头,我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全身,可还是控制不了身体的微微颤动……
这一夜不知道如何过去,早上醒来,伸了个懒腰。昨晚后半夜居然做了个怪梦,梦见我睡在一所很古老的房子的床上,这种房子只有在古装剧里才会出现,是名副其实的古宅,连床铺四周都悬着古色古香的幔帐。可事实上,这里是二十一世纪款式最新颖的欧式别墅,床都是从意大利进口的,哪里和古代连得上边?大概是宫廷剧看太多了,我自嘲地笑笑。
下午和老林一起喝茶,他满脸神秘地套我的话,想知道我到底被鬼骚扰了没有。我犹豫再三,决定还是不告诉他晚上听见有人叹息这件事。第一怕他笑我胆小;第二我怀疑根本就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回来之前去了一趟公安局,案情毫无进展,还是几天前的进度。唉,这种效率。不管怎么说,在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之前,我决定还是再在这里住一两天,看看情况再说。
夜幕再次降临,白天洒满阳光的角落突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我有点儿后悔,其实随便在哪个朋友家窝两天也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的。书是看不进去了,时间还早,我决定写日记,正当我写完一页准备翻页时,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不知怎么,我的神经突然绷紧,思路又跑到《午夜凶铃》上去了,最近的鬼片似乎和手机有着密切的联系,手机铃一响就是鬼来敲门的前奏。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打电话给我!我握着手机,感觉冷汗都冒出来了。接还是不接?犹豫了1分钟,终于我咬紧牙关,打开翻盖,眼前的号码忍不住让我如释重负,原来是家里打来的。老妈还不知道我濒临破产的事,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得尽量瞒着。
“子默,最近总联系不到你,很忙吗?”
听听,三分抱怨,七分思念。可怜天下父母心。
“没有,主要是应酬太多,让您担心了。”
我撒谎撒得言不由衷。
一个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虽然不能在母亲面前说实话让她担心,可是家里送来的问候着实让我温暖了许多。放下手机,不知不觉地,一丝久违了的笑意出现在我脸上。
“当!”身边传来一声巨想,我七魂差点儿吓走三魄,好容易醒过神来,回头一看,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在眼前一晃,不见了。这回我确定我真的见鬼了,“谁?!”我大喝一声,声音却沙哑到几乎听不见,仔细一看,一个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这个花瓶我明明见是摆在桌子中央的,好端端地怎么会掉下来呢?鬼!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向大门。
门被反锁住了,要不就被施了法,我满头大汗怎么也拧不开。正急着呢,后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不能走。”
“啪”的一声,所有的灯都灭了,房间顿时陷入黑暗。我面对大门,不敢回头,感觉身后寒气越来越重,一阵阵沁入骨髓。到底这是个什么怪物?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你就不敢回头看看我么?”冷冷的不带半点儿感情的声调,我脑海中浮现出贞子那恐怖的影像,不过这次应该是个男鬼,听声音就明白了。犹豫了很久,我扶着墙壁一点点把身体转了过去,已经抱定随时被吓死的决心。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袭白袍,青黑色的发丝散落在上面格外显眼,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那一双眼睛却比月光更冷,此时,它正冷冷地盯着我,我感觉我的灵魂随时都会出窍。
“伸出你的手来。”对峙良久,他冷冷地抛出第二句话。我怀疑我的耳朵是否出毛病了,他居然让我伸手?!难道他是吸血鬼,要来吸我的血?“干……干什么?你要?!”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一边偷偷打量四周看有什么可以逃跑的地方。“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左手,不会害你。”他上前一步,差点儿碰触到我,我忙不迭地把两只手都伸到他面前。他盯着我左手手心的那颗红痣开始发怔,我脑海里一下子转过各种各样的念头。他在干什么?莫非鬼魂也会相命,算出我阳数未尽不敢害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要争取一下,保命要紧。“这颗……这颗痣是我一出生就有的。算命……先生说……说了,它主我……一生富贵,长寿……无灾。”话说到这份上,我都不相信,也只能骗鬼,如果真有命理这回事的话,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喃喃自语道:“终于等到了。”
我先是给吓懵了,继而被冰得几乎跳了起来,用力推开他,后退两步:“你……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儿!”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吸足了我的阳气好还阳吧?
“你……忘了我么?”他疑惑地盯着我,眼睛在暗处闪着明亮的光。我终于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仔细打量他一番,皓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我发现他的装束很特别,有点儿像古装剧里公子哥儿,年龄最多不超过二十三四(鬼论年龄吗?不论吗?),脸除了有些苍白以外其实还蛮清秀,剑眉星目,气质不俗。如果不是鬼的话,还真没什么吓人的。
“你是……古代的……鬼吧?”我试探着问。
他愣了一下:“古代?”继而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怪不得你,毕竟一别多年未见。”
我快被搞糊涂了,听这意思,我应该跟他很熟一样,可实际上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是梁卓。”他说完,看看我,“你是…”
“肖子默!“我抢着回答。他摇摇头,继而又说:“此事说来话长,我可以从头说给你听……”
正在这时,大厅里的钟“当当当”敲了三下,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沉默,他突然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给你看看这个。”我接过来,全然忘了忌讳,只是被这件通身散发着碧绿色光芒的上好玉器所吸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收藏古玩的?”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何况是这么精致的玉如意?”
他微微笑了笑:“梁…子默,我等了这么久,只是为了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只有你能给我。”
“我?!”我一下子从艺术回归到了现实,这个古代的鬼要干什么?他居然问我要答案。
看看窗外,启明星已经升起,他叹了一口气:“今夜我的时间不多了。明天晚上,这个地方,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希望能得到你的答案。”我快晕倒了,他凭什么认为我经过这么恐怖的一夜以后明天还会乖乖跑来送死?还听什么故事?我可没有陪鬼玩的雅兴。
他好像已经看出我在想什么,接下去说:“子默,我知道你现在陷入困境。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我帮你东山再起,但你也要给我我要的答案。“这个建议倒颇具有诱惑性,我禁不住有些心动。
“可是”我有几分疑虑:“你是鬼,你怎么能帮我?何况我能给你什么答案?”
他轻轻摇了摇头:“那支玉如意,你可以拿去卖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把它称之为‘古董’,可以换回不少钱。至于我要的答案,你肯定有,就看你肯不肯说了。”说完,他凝视着我的眼睛。
说实话,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那种期盼的、茫然的感觉,我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突然,我被袖管里什么硬硬的东西给咯着了,拿出来一看,那根玉如意!我瞠目结舌,刚才怎么玩着玩着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揣到袖管里去了?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原来你还记得怎么用它。”
“他”,也就是那个叫梁卓的鬼,又叹口气:“此玉东暖夏凉,适宜亲肌肤而佩带,原是用它暖袖筒的。没想到你尚记得它,却不记得我。”说完,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容。
窗格渐渐有些微亮,远处传来头遍鸡鸣的声音。梁卓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他不得不把自己隐藏到更加黑暗的角落里。“肖子默,为了等这个答案,我等了快一千年,难道你连一天的时间也不肯给我吗?”一千年?我惊呆了,这是什么概念?他为什么要等我这么多年?难道我真的和他有过纠缠不清的缘分?
“好吧!”最后一刹那,我下定了决心。只见亮光闪过,梁卓已不见了踪影。
那支玉如意我找人去鉴别,居然是南唐李煜王朝的东西。离现在怎么说也有一千多年了,其价值简直是不可估量的。当时,那人就劝我把这件宝物交给国家博物馆收藏。有没有搞错?我还想靠它翻身呢。最终,我把它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这两天是在朋友家里度过的,我尽量不去想那天晚上见到梁卓并向他许下承诺的事。可是,偏偏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始终在我脑海中盘旋不去:“我为了等这个答案等了一千多年,你却连一天的时间也不肯给我。”
我确实很内疚,因为我居然违背承诺没有去赴约,只是因为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惧。也许他只是想利用财物引我上钩,然后变着法儿的把我给害了,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他苍白的脸,忧伤迷茫的眼神却又立即浮现在我眼前,搞得我寝食不安。
下午,接到老林的一个电话,说是公安局已经查到阿星那小子的线索,他躲到他过去的情人那里去了。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抓捕嫌犯,追缴赃款应该一气呵成,让我不必心急。
可是,他哪里想到我现在心急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事。这次我冒犯的不是人,而是鬼。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梦见我自己,准确地说是身披铠甲的我,坐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身后黑压压一片数万精兵,排列整齐地站在一个好像城门的地方,面前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突然,我缓缓抬起手臂,空气在这一刻凝结:“杀无赦!”一声令下,顿时兵将一涌而上,刀砍斧戮,血流成河。我也在刺鼻的血腥气中醒来,久久不能入眠。
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重复梦见这同一个场景,以前我也是经常梦见过,只是没当回事,可是,自从和梁卓碰面以后,我开始仔细思考这些奇怪的事之间的联系。老实说,我确实有些地方与众不同,比如说喜欢读古文言文小说,爱好收藏古董,尤其对一些涉及古代战争的书很感兴趣,自认为从小就具有杀伐决断的能力。不过,这些又能证明什么?难道我真的与活着的梁卓见过面?
四月十七,晴。
整整过去了一个月,我实在忍不住了,内心有种冲动让我揭开这层谜底。于是,我向老林又要了那所别墅的钥匙。
午夜十二点一过,我的心就加速跳动起来。伸出颤抖的手指,摁下壁灯的开关,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你来了?”似在叹气,幽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身,看见梁卓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白色的长袍在月光下泛着幽白的光。他呆呆地盯着地板,好像面前没我这个人。
“梁……梁卓,你还好吗?”
我嗓子发干,险些说不上话来。
“没什么,”他抬起头“只是一直在等你。”
我和他并肩坐在地板上,为了安全起见,我刻意拉开了距离:“你不是有故事讲给我听吗?现在可以了吧?”
他笑了笑,看着我,目光清澈:“其实我应该叫你…算了,我还是不配。”
我一头雾水。
“我很小的时候,”他开始讲述:“就听见有人叫我‘野孩子’,我不知道‘野孩子’是什么意思。总之,没人愿意和我玩。从来我都生活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
我娘原本是贫寒人家出生的女儿,因为容貌出众,被便服出访的爹看中,后来就有了我。可是,当娘向爹要名份时,爹却翻脸无情,一甩手走了。娘也因为有辱门风被家里人赶了出来,那几年,娘带着我四处漂泊,一边靠给富贵人家帮佣挣些生计,一边四处打听我爹的消息。后来,她终于知道原来爹是将门之后,早已有妻室,现在正在扬州春风得意。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娘又带着五岁的我去找爹相认,历尽了千辛万苦,却最终还是被拒之门外。那天,天很冷,娘抱着我在风中颤抖的像一片孤零的落叶。我看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我爹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娘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她把对爹的恨全部发泄到了我身上,她说我从出生就是多余的,长大以后一定会像爹一样也是个负心人,可是,有时她又抱住我痛哭。我知道娘心里的苦,不管她怎么对我,可始终没有抛弃我不是吗?
九岁那年,我从山里捡柴回来,却发现娘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她跪下来抱住我,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我脖颈上,冰凉。她说:“孩子,对不起,娘不能陪你了,娘也想带你一起走。可是……你已经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以后,好好活着,别恨娘。
那一刻,我没有流泪,可我的心却瞬间冰冷。我终于完完全全被抛弃了!原来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感情,甚至自己的父母。
我想死,我把自己关在黑暗中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可是最终我放弃了寻死。因为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寻一个答案:到底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真情?
十三岁那年,我报名参军。四年来,不顾命的拼杀使我从一个小兵上升到了军中副将的地位。我想,是时候回家了。
娘已远嫁不知何方,爹在京城一路风光做到了太尉。到了京城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三个哥哥:梁冰、梁坚、梁决。
当那扇关闭许久的朱红大门向我缓缓开启的时候,我竟然落下泪来。我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想寻求一份答案,到底能不能找到属于我的那份亲情。
可是,没有想到,我收获的却只有失望。爹和哥哥虽然表面上接纳了我,心里却没有。我假装没看见他们客气外表下隐藏着的冷漠,但我做不到,我要的是一份真正的感情,而不是虚伪客套。也许他们仅仅是看中了我这套官衣才让我进门,实际上我仍然是生活在这个园子里的局外人。
我该怎么办?我问过自己,没想到满怀希望的来却陷入更大的痛苦。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信任别人的习惯,结果造就了我孤独冷漠的个性。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我甚至不会微笑。可是,真正的感情难道会在乎这些吗?如果亲情都不能包容我,还有什么可以融化我心头的坚冰?
我无时无刻不在拷问自己,我厌恶自己却又希望被人拯救。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直到梁决的出现。
一见到他,我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那天,府里热闹的过节一样,因为三少爷要回来了。我们在大厅等候,大家好像都很高兴,我却有些不屑,不论是梁冰、梁坚还是梁决,在我眼里都是一样。
“三弟回来了!”他刚出现在门口,二哥就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迎了上去,连爹都笑容满面。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微笑在阳光下显得那么温暖。突然,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听说家里多了个小弟,想必就是你了?”我一愣,想不到他会这样直爽地和我打招呼。他微笑着走到我身边:“三哥回来了,你居然还敢不站起来迎接?好大的胆子!”他在跟我开玩笑?他居然在和我开玩笑?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突然,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弟,这是哥哥的见面礼。”我的身体一下子变的僵直,有多久没和人如此亲近过了?不过,那一刻的感觉,真的是温暖。
以后的日子,像那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和煦。梁决的确是一个能给人带来温暖的人,连我这样冰冷的人也能感觉到。而且,他似乎能理解我内心的恐惧,总是在合适的时候送上足够的关怀。但是,我还是有疑问:到底这算不算是真正的亲情呢?
有一次,我生了重病,请遍京中的名医却没有结果。后来来了一个江湖游医,他说只有“养心草”才能治我的病,但是,这种草药极其古怪,只有在月圆之夜开花,而且深山中未必找寻得到,因为很少有人用它做药引,所以在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其实,这话说了也等于白说,根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家里开始为我准备后事,惟一没有放弃的只有三哥。
为了我,他一边花重金雇人四处找寻草药,一边亲自去山里寻找。他甚至搭了茅棚在那里整整住了一月有余,最终在一个月圆之夜找到了那株“养心草”。
从那时候起,梁决成了我要找寻的答案。我发誓,如果需要我为他死我也会毫不犹豫。
两年的时光一晃而逝,这两年时间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微笑。见到我的人都说我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冷冷的梁卓。只有我知道,梁决才是我真正在意的人。
考验这份亲情的时刻终于到了,皇上决定大兵出击,彻底颠覆南唐李煜的王朝,梁决和我担任曹翰帐下的左右副将。一路上,我军势如破竹,无数城池被我们一一攻下,军中形成了一种骄奢的的风气,许多人开始滥杀无辜、抢取财物。我曾经想过要整顿军纪,但梁决却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我说,掌握军心就可以掌握兵权,有朝一日梁家执掌大权就是靠这几月的积累,所以凡事不必太过计较。那个时候,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野心。
江州攻破,所有人几乎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血腥的气味。于是,有人提出了屠城。
我从头到尾都觉得这是个疯狂的主意,梁决却不这么认为。他反而觉得这种做法古已有之,现在正好可以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而且,曹翰也默许了此事。于是,一切成了顺理成章,从梁决在江州城头那一句“杀无赦”开始,数十万无辜百姓成了我们的刀下冤魂,掠夺财物无数。几天而已,江州彻底成了一座鬼城,处处弥漫着血腥气味。
最终,这件事还是被皇上知道了,龙颜大怒,下令严查此事。曹翰位高权重,轻易脱身,梁决和我自然成了罪魁祸首。
那天,月光如洗,梁决约我出来喝酒。我随身拿了一把匕首,因为我知道皇上念及梁家以往的功劳,已开恩赦免我们当中一人。虽然,圣旨还没有正式下来,可我应该及早作出选择。
无论如何,死的决不能是梁决。
匕首在袖管里,冰凉刺骨,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喝完这杯酒,我就自刎,房里有我的遗书,我把一切制造得像畏罪自杀,只为替梁决开脱。
端起酒杯,手突然有些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疼痛。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燃烧,刚要开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面前的酒液。这酒!我盯着那暗红的液体,这酒有毒!梁决!抬起头,梁决的脸一刹那变得苍白,他扭过头去,不愿凝视我的眼睛。
“哥……”我在心中呐喊,多么希望在得知真相之前死去。虽然,我知道我会死,可我没想到,会是我最信任的梁决亲手杀了我。
我伸出手去,想挽留住最后一丝温暖,梁决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就像我的心一样冰冷。“四弟,对不起,哥真的对不住你。”冰冷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我的嘴角,渗着一种苦涩的味道。那一刻,我厌倦透了,为什么每个背弃我的人最终只会说一句对不起?从我出生,就一直生活在一个缺乏感情的黑暗世界里,所以我才那么执著地追寻真情,没想到最终得到的还是背叛!难道说,我这一生注定是一个笑话?
死了以后,我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我还有忘记一切重新做人的机会。可是,我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勇气,人若无情,何苦为人?我下定决心,宁愿生生世世做鬼,也要再找梁决问个明白。之所以选择梁决,因为他曾是我最信任的人。
漫长的讲述,终于在鸡叫二遍时停止,梁卓的脸在窗外隐隐射进来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苍白,他下意识地向黑暗的地方挪了挪。
我的大脑还停留在倾听的状态中不能自拔,真是……太惨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合适的话。我真心替梁卓难过:“做哥哥的为了活命居然忍心杀死自己的弟弟,简直不能原谅。对了,你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等到梁决了吗?”
梁卓笑着摇摇头:“你还不明白?我一直等的人其实就是你。”“我!”我结巴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梁决?!”梁卓转过脸去,淡淡地说:“否则我又何必跟你说这么多。”“怎么可能?!”我跳起来:“我怎么可能是那个背信弃义、冷酷残忍的梁决?你肯定认错人了!”
突然,嘹亮的鸡鸣声再次响起,鸡叫三遍,梁卓的神色已疲惫不堪。他的身体在黑暗中渐渐隐去:“什么是真情?你付出过吗?梁决,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希望到时你能回答我。”终于,一刹那间,梁卓伴着他的声音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回来以后,我立刻翻阅有关史书,还上网查过资料,并无梁氏兄弟的记载。不过对于江州屠城,倒还有一些线索:李煜降宋后,江州守军仍未投降。被围数月后,宋军攻入江州,杀尽全城的男女老幼,“死者数万人,所略金帛以亿万计”。。。。这么说,梁卓说的确有其事,那我就是梁决?我马上否决了这个猜测,至少我认为我不会做出那么冷血的事来。可是,脑海中,那个梦境挥之不去:我穿着铠甲,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身后伫立着数万精兵。突然,我的手重重一挥:“杀无赦!”顿时……
这两天,我几乎得了精神分裂症,白天恍恍惚惚,晚上噩梦频频。正在我快被逼疯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请问是肖子默肖先生吗?请到公安局来一趟。”
拘留所里,我见到了阿星,他已经承认了所有的犯罪事实,现在警方正在全力追缴那笔赃款。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不等我开口,阿星先发制人。
“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理由。
“因为你不仗义。”
“不仗义?”我瞠目结舌,他卷走了我的钱还敢反过来说我不仗义。
“本来,我看中了你有魄力,才决定和你一起闯的。可后来,你为了让公司上市,不惜挪用资金,做假帐。再后来,有人来查,你慌了,想拿我做替罪羊,幸亏只是虚惊一场。我也是无意中看了你的电脑记录以后才知道你差点向我下手。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这人不仗义,跟你混绝对没有好下场。所以,我串通了几个哥们,偷偷把钱给转移了。可我觉得这不算是背叛,因为是你背叛我在先。”阿星一口气说了个痛快,我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也许我真的是梁决呢?”虽然钱款一大部分都已追回,我又可以东山再起了,可我高兴不起来。我突然明白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到底是谁,如果梁卓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一定会嘲笑我。一千多年来,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个轮回,却依旧故我,只会犯同样的错误。我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别人的感情,至少不能像梁卓那般执著。到底什么是真情?这个问题,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突然想找个人好好聊聊,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孤独之中。我打开手机,寻找可以说知心话的人。父母?手在键上正准备按下去却又停止,已经多久没回家了?得意时在外面花天酒地,失意了才想到他们,这算不算一种背弃?小莉,我的情妇,自从我一朝成了穷光蛋以后,她再也没和我联系过。我用钱换取她的感情,钱没了,感情自然也没了,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老婆?别开玩笑了,实际上我们之间只缺一张离婚协议书;过去的老同学老朋友?我想了想还是算了,自从我创业成功以后就很少主动联系他们,现在打电话骚扰,我丢不起这个人;老林他们?更别提了,我们只存在利益上的关系,没有真正的友谊。一遍查找下来,通讯录上百个号码居然没有一个可以拨的出去。我丢下手机,把自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那一刻,我发现,其实我什么都没有。
三个月过去了,在这三个月里,我仔仔细细地回忆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将所有的公司事务交给副总打理,向老林买下了那所别墅。因为我知道梁卓还在那里,他在等我的答案。
离老远就看见那个地方烟雾缭绕的,我心突地一沉,不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前廊,赫然看见许多符咒似的的东西贴在四周,不是吧?我不在的这几个月,老林又对这所别墅做了些什么?
“喂!老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对着手机大喊。
“子寒啊,你都看到了吧?这可是我的功劳哟。”老林居然还乐呵呵的。
“什么功劳?谁让你贴这些符咒的?你到底对我的别墅做了些什么?”我快气疯了。
“也没做什么。不过我想作为朋友,啊,生意上的伙伴,我总不能把一所闹鬼的屋子卖给你吧?所以,两天前,我特意托人请了崂山道士来这里做法。我保证,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在见鬼了。我……”
我拿着手机,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捉鬼?!那么,梁卓岂不是……
我无法再想下去,只盼着夜幕尽快降临,漫长的等待中,我体会到了心急如焚的感觉。
十二点的钟声敲过,又到午夜。我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等待着梁卓的出现,似乎我们每次见面,都会有皎洁的月光投入房间。而今天,月光依然皎洁,梁卓却迟迟不见踪影。
难道真的是被那该死的崂山道士捉鬼捉去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转念一想,梁卓在这怎么也呆了上千年,和尚道士应该见了不少,不会这次就这么容易地被捉去吧?若真是这样,我该怎么救他?突然,我感觉身后好像有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梁卓?!我转过身去,果然是他!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中招了呢!”我上前两步差点激动地抱住他,他却微笑着后退一步。
“梁决,有答案了吗?”又是答案!我看我干脆改名叫“答案”得了。
“当然有了,”我深吸一口气:“我决定从今天起,我要住在这所别墅里,天天和你做伴。如何?”
沉默,良久,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前世我对不起你,这一次我用余生来补偿。”
“补偿?”他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嘲讽:“你放的下你的一切吗?你的地位,你的财富,甚至于你的家人?”
“可以。我已经考虑过了,我想这次我不会再背弃你了。”我刻意加重了“背弃”两个字的读音。
“但是,”他嘴角挂着笑容:“你岂不是又背弃了你此生的感情?你的家人、朋友,难道也要等到下一辈子去补偿?”
如同被雷击一样,我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许了悟大师说的对,我是过于妄执了。”梁卓喃喃自语。
“了悟?是谁?”
“净空寺的和尚。”
我恍惚想起,之前听说过这里很早以前有座古庙的。
“那个时候,我对他说了我的前尘往事。了悟劝解我说,凡事不可过于执著,就像我找寻真情,本来就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更何况还要为这么一个无解的问题等待千年。”他叹了一口气,一脸疲惫。
那一刻,我突然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走上前,紧紧抱住他,梁卓一惊,似乎想挣脱我的怀抱。
“你没有错。”我斩钉截铁地说:“本来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所谓的真情的。但是现在相信了,因为我看见了你。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为等我当年那一点儿付出执著了一千多年。如果这个也要叫做‘妄执’的话,那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我没有做错?”他的声音微弱,我感觉的出他内心的彷徨。
“当然没有。你只不过是一个完全摆脱虚伪的人,你追求的东西是我们不敢相信、不敢去追求的。因为,它太美了。”
脖子里凉冰冰的,鬼也有眼泪吗?我不知道,我那颗冰冻许久的心,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我觉得不太对劲。仔细一看:“梁卓,你怎么了?!”
还没有到天亮,可是他的脸和身体似乎已经开始若隐若现,看不清楚了。
“梁卓,你……”
“哥,谢谢你。”他依然在微笑,不过不是那种无奈的笑容,这次,似乎显得很快乐。
“我忘了告诉你,鬼是不能和活着的人过于接近的,尤其是阳气重的人。我想,我快要消失了。”
我吃惊地站在那里,消失?!怎么会这样?!
梁卓的面孔在黑暗中一点点儿变得模糊起来:“哥,你不用介意。也许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刚才,真的很温暖。”
不会的!我才要真正去补偿梁卓,怎么会这样?!我伸出手,准备拉住他,却又停在了半空。“你……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走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不过,我觉得很幸福,我真正找到了我要的那种的温暖,并且带着它一起走。这次我是永远地拥有它了。”
我还要再说什么,却控制不住泪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梁卓缓缓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抬起手臂,想拉住他,却最终,只挽住了一缕青烟。
梁卓!我跪在地上,难以抑制的孤独伴随着悲伤一阵阵涌上心头。曾经有一个人,在黑暗中陪伴了我整整一千多年我却不知道,现在,终于烟消云散了。从此以后,还会有谁会这样真诚地对待我付出的感情?
回来以后,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变了,浑身多了一份温暖,少了一些霸气。我仍然经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择手段。有许多钱我都捐给了孤儿院,因为,我知道那里有许多在黑暗中等待的孩子。
有时候,我会在有月光的日子回到那所别墅,虽然梁卓永远也不会回来,可我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为了我们前世的缘分,在这里,执著地等了一千年。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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